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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大奶奶急忙问我大伯母黄连:“是不是你爷爷大黄,又托梦给你了?”
黄连似乎睡眠不足,神形萎琐,说:“是的呢,爷爷一字一句告诉我,要我们快点去,爷老倌子在胡麻台上,那棵歪脖子油子树下,还有一口气在呢。”
没有人怀疑黄连的话,是否真实。
只要有一线救索,我一家人,绝不会放弃。
最紧要的任务,是在最短时间内,找到我大爷爷!
我二爷爷陈皮,在膝盖深的水中,连爬带滚,后面跟着我七岁半的爷老子,决明。
我二爷爷训斥我爷老子:
“你做点好事修点德,这么大的洪水,你过得去?我没有时间照看你。”
我爷老子决明,天天是看牛,砍柴,割草。
天气稍微热一点,像一只水猴子,泡在懿家坝下的深水潭里,在乱石头的缝隙里,摸鲫鱼子,桂鱼子。
眼下,这么浅的一点水,难不倒他。
紫苏,夏枯,半夏,曲莲,黄连,手牵着手,试图趟过安门前塘上方的进水沟口,吓得我大奶奶尖叫道:
“你们几个野丫头,胆撑了屁眼,是不是?自古历来讲,欺山不欺水。
你们几个人,不懂水性,出了什么事情,还不是剜我心头上的肉吗?”
我二奶奶茴香,想得周到,连忙喊:“紫苏,你快点喊你大姐夫常山过来!”
紫苏抹着眼泪,小脚板走路,就像秋风翻动青冈木落叶子一样,飞也似地跑去了。
我二爷爷陈皮,我爷老子决明,借着熹微的晨光,趟过水田,一边摸索着,一边痛呼着,终于摸到了那棵歪脖子油子树。
我爷老子不小心,踩到了一软软的物体。
那物体发出艰难的、微弱的喘息声。
那个物体,正是我大爷爷枳壳!
我大爷爷没有死!
他还活着!
我大爷爷斜躺在土墈上,腰中系的棕绳子,不晓得什么原因,缠绕在油子树的树干上。
他的双脚,还泡在水中,腿上黑色的粗布大裤子,已被什么东西挂得稀巴烂。
从洪水退潮的水迹来看,当时,我大爷爷被棕绳子缠住时,水位到了肩膀的位置,仅仅是头颅露出水面。
我二爷爷和我爷老子,将我大爷爷扶起,依靠着油子树干,斜坐着。
我二爷爷用我爷老子的汗褂子,蘸着干净水,抹去我大爷爷眼睛里、鼻孔里、嘴巴边上的泥沙。
我大爷爷右手的中指,终于可以动一动,慢慢地睁开眼睛,望着晨光,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。
我大爷爷甚至想抬起手,去抚摸我爷老子泪水乱流的脸,他更想大声说话,想大笑几声,想喝酒。
隔着三四十丈的远的田垅,我爷老子冲我大奶奶大喊:
“娘哎,娘老子哎,我大爷老子还活着,活着呢!”
我爷老子自从过继给我二爷爷、二奶奶做儿子,喊我大爷爷为大爷老子,喊我二爷爷为爷老子。
这个时候,我大奶奶的口气,有点像佘太君,喊道:
“决明,我晓得你大爷老子,老虎一样的人,不会死的!”
我的四个姑母,大伯母,都是喜极而泣。
是啊,老祖宗曾经说过,会做人的,绝不会放弃鲜活自己的生命。
从下鸦雀塘决口处,到歪脖子油子树处,至少二百三四十丈的距离,在巨大的洪流中,一条生命,犹如树叶之轻。
简直无法想象,我大爷爷是怎么渡过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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