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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我们都低估了一个孱弱老人依然年轻的梦想。
父亲以一方池塘明晃晃地拉开了他的花园梦。
那方盛着蓝天白云的池塘并不大,却足以将我的瞳孔扩张至惊吓状。
在我牙牙学语的儿子看来,半山上这块水汪汪的地方,一定无异于家门口离奇地飘来一片大海,他颤颤巍巍朝“那片海”
趔趄过去时,嘴里不成调的“叽里哇啦”
瞬间欢畅地溢满了午后的时光。
我无法想象,寥寥数日,我的老父亲,如何将塘里的泥一点点掏出来,搬运、堆积至百米之外?面对我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与疑问,父亲脸上滚溢出孩子般的自豪与满足,但他只用了三言两语,把挖塘的过程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一只鸟儿,衔着一枚空灵的草茎,乘着清风,飘飘忽忽,从这里,到那里。
“下次,你们再回来,这里就更像一座花园了!”
我关上车门时,父亲垂手立于车身外,探着头,嘴里连连念叨。
那个瞬间,我有一种很深的错觉,仿佛父亲变成了不谙世事的孩童,他将他珍藏的花园和盘托出,只为与我们交换一年中屈指可数的返乡之旅。
也许他并不需要花园,他并不热爱那些花木,但他一定需要我们,希望我们一次次地回来,像那些花木,就一直根植在他身边。
父亲如何定义他的“花园”
,我不得而知。
仅仅是圈养一些花木,或是挖一片池塘,蓄上几方水,我以为,唤作田园也许更加朴素、熨帖一些。
接下来的日子,葡萄架搭好了,鱼苗放进塘了,莲藕发苞了,一块长相新奇的墨黑石头从梁子上搬了回来,几枝怒放的蜡梅从湾里剪回来扦插上了……父亲的电话里,他的花园在一天天长大,一天天有筋骨、有血肉地丰满起来。
最近一次返乡,是因为一棵树,确切地说,是一棵枝繁叶茂、岌岌可危的樱桃。
坝上修水厂,父亲赶在挖掘机巨臂挥起之前,抢下了那条蓬勃的生命。
一路扛着上山,不知在哪儿结结实实跌了一跤。
“那些花花草草,都是他打电话给你们的借口,他嘴上不说,其实他就是想你们了!”
母亲偷偷向我们告父亲的状时,父亲已经将脚脖上膏药的痕迹剔除干净,什么也没发生似的,他兴高采烈地把他的儿孙领出屋,去逛他的花园。
此时,以“半山阁”
为圆心,百步以内,池塘、鲜花、流水、葛藤、翠竹,错落有致;各种父亲眼里“宝贝”
的苗木、物什,按照他的旨意,比邻而居。
父亲兴奋地告诉我们,等太阳下山了,池塘里那些躲在莲叶下的蛙,就会一只只争先恐后跳出来,高一声,低一声,在宁静的夜幕下唱成一片。
讲完了蛙,父亲又开始向我们描绘花园的蓝图,未来还将有哪些品种,作为新的成员,陆续进驻他的花园。
微风轻拂,栀子浓郁,我满头白发的老父亲笼在层层叠叠的光线里,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,快要烧起来。
有股莫名的酸涩在心底泛动,我真想走过去,拉起他枯萎的手,向他承诺,今后我们会尽可能多地回到他的身边。
即使这里没有蛙声,也没有花园。
但我不知如何开口,我只把发潮的目光使劲往上举,越过父亲的脸,越过父亲身后那片火红的田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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